尼采哲學思想淺析

淺析尼采的悲劇哲學及其對西方傳統人生觀的超越

尼采哲學思想淺析

【摘 要】文章梳理了西方兩種典型的世界觀和人生觀,與之相對比,主要闡述尼采悲劇哲學的思想以及相對的人生觀的超越之處,提倡尼采悲劇哲學中直面現實人生、審美生存的思想。

【關鍵詞】形而上學;尼采;悲劇哲學;酒神精神;日神精神

哲學一開始就關注世界問題,進而關涉人生問題。古希臘哲學的誕生標誌着理性的覺醒,經過兩千年的過度發展,理性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將西方文明引向了徹底的虛無主義。此時尼采一反傳統理性主義,把目光投向古希臘悲劇藝術,提出酒神精神學説,創立了悲劇哲學來慰藉生命。

一、西方傳統形而上學思維的人生觀及其困惑

西方傳統形而上學思維發展的歷史即是構建了二元世界觀和人生觀的歷史;理性思維發展的過程也是貶黜現實生命的過程。

(一)柏拉圖式形而上學世界觀與樂觀主義人生觀的緣起

泰勒斯的發問“什麼是世界的本原?”種下了形而上學的種子。早期希臘哲學家有各不相同的回答,“水”、“無定者”、“氣”、“火”、“四根”、“原子”等,但它們作為本原尚不是精神性的、超驗的、超自然存在。只有當本原被解釋為一種根基性存在,作為萬物產生的原因、原則時,才潛在的含有二元性質(產生者即始基、本原與被產生者即萬物、現象)的傾向。

巴門尼德“存在者存在,不存在者不存在”把世界徹底地劃分成存在與非存在兩個斷裂、對立的世界。“存在”的世界是完滿自足的、永恆不變的、不生不滅、連續不斷的一;“不存在者”是偶然的、虛假的、轉瞬即逝、不真實的。只有對存在的思想把握才是真理,而對不存在這生滅變化的現象世界的感官知覺只是意見,與之相對的是真理之路和意見之路兩種不同的認識方法。“存在即思維”,存在與思維的一致性假設被默認為形而上學的前提,併為以後的唯理論打下了基礎。到此為止,形而上學的基本框架已經基本確立,那便是:一個集能動性、創造性、永恆在場性、無限性、圓滿性、必然規律性於一體的真實世界和一個集被動性、流變性、有限性、多樣性、偶然性於一體的現象世界。柏拉圖繼承這一形而上學模式並將其體系化、學理化、完備化,為形而上學的世界模式奠定了穩固基礎。之後的形而上學哲學家的主要工作是對這已經形成的世界圖式做各種加工。

基於這種世界圖式上的人生態度是樂觀主義的。因為形而上學的本性是虛化現實和構造“真實”,因此它的首要任務就是虛化現實世界和追求理想世界。西方哲學家都把現實看作不真實的、虛假的,並竭力去追求一個無矛盾的、永恆的、完美的真實世界,把這個“真實的世界”看成是唯一確定的存在。相反,對現實世界中的變化、痛苦、災難、死亡、恐懼、悲傷,他們都能忍受,原因是他們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不真實的、表象的、暫時的。於是,他們把生命的重心都放在追求“真實世界”上。那個真正的、至善的、完美的、絕對的永恆世界賦予了我們人生確定性和神聖性,我們來自那裏並且會返回那裏。在編制美夢中,他們自得其樂,忘記了真實的痛苦。這種形而上學的樂觀主義看似樂觀,根本上也源於深深的悲觀意識,沒有自我意識和反省的悲觀,悲觀到絕望,卻穿着極端樂觀主義的外衣。

(二)叔本華式世界觀的悲觀主義反叛

柏拉圖式的形而上學思維在黑格爾那裏得到昇華並走向圓滿,同時也走到了終點。後來者無路可走,叔本華就倒着走。叔本華哲學整個就是一種倒過來的柏拉圖主義:以純粹不變的、永恆不朽的理念世界為真實的世界,以混亂易變的、生滅流逝的感性世界為虛假的世界。叔本華繼承了這種自在之物與現象、真實與虛假、本質與表象二元區分的形而上學傳統。與柏拉圖不同的是,叔本華給自在之物、本質世界賦予了完全相反的性質和內容,真實的世界是意志世界,這種意志世界是一種盲目的、不可遏制的生命衝動,它無理性、無目標、混亂不堪、只求生存,而個體生命是有限的,意志的衝動在個體身上得不到滿足,於是它無休止的創造又毀滅個體生命。意志永遠得不到滿足,人生必然會死亡,這樣,人生作為現象,就像漂浮在橫無岸際的絕望之海,千方百計的避開暗礁與漩渦,卻走向不可避免的船沉海底。所以,個體應當“認識生命的內在矛盾及其本質上的虛無性”,自覺地否認生命意志,進入類似印度教的“歸入梵天”,佛教的“涅” 那樣的解脱境界。

叔本華的人生觀是極端悲觀的,他強調“意志是人生的痛苦之源,進而把痛苦當作否定人生意義的理由,認為根絕痛苦的辦法就是採取一種否定生命意志為動機的死亡方式”。“人生是一場夢,只是純粹的外表,經驗性意識遠遠無法為意識到的存在提供保障”。

(三)兩種傳統形而上學世界觀的人生觀困惑

柏拉圖式的形而上學世界觀是極端樂觀的,其典型代表是基督教樂觀主義,相信在現實的世界之外,還有一個“真正的世界”??上帝世界,它賦予人生神聖的意義。這種貌似樂觀的信仰,實質上是一種壞的悲觀主義,因為它用“真正的世界”否定了現實世界的價值,縱使它永恆美好,但卻壓制現世生命,它用思維“構造了一個合乎理性的世界模式,而又用這樣的世界模式來規束人的現實生活”。於是,生命被貶值,本能受壓抑,法則統治一切。現實的人只能浮在人生的`表面,做一個虛幻而久遠的夢。

近代資本主義的發展及科學理性的崛起,沖垮了上帝之城,建立在基督教義基礎之上的一切隨之倒塌,基督教賦予人生那些“神聖的公正的至善的永恆的”一切也都失落,人們被科學理性從謊言中驚醒,不知將何去何從。撕開虛假的面紗,當必須面對人生的真實,“我們立刻可怕的面臨着叔本華的問題:人生終究有意義嗎?”人生作為那盲目意志的偶然的客體化、意外的個體化,在意志世界尋不到任何安慰,人生無常且苦難頻頻,終將萬劫不復的走向死亡。這樣人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陷入一片虛無。有一則神化故事正好可以闡釋叔本華的人生觀,彌達斯國王在樹林裏久久地尋獵酒神的伴護,聰明的西勒諾斯卻沒有尋到。當他終於落到國王的手中時,國王問到:“對人來説,什麼是最好最妙的東西?”這精靈木然呆立,一聲不吭。直到最後在國王的強逼下,他突然發出刺耳的笑聲,説道:“可憐的浮生啊,無常與苦難之子,你為什麼逼我説出你最好不要聽到的話呢?那最好的東西是你根本得不到的,這就是不要降生,不要存在,成為虛無。不過對於人還有次要好的東西??立刻就死。” 二、尼采悲劇哲學的積極超越與救贖

(一)以赤子之心“腳踩大地頭仰星空” 地直視人生

資本主義和自然科學的發展互相促進,與之相伴,在哲學領域是經驗主義和理性主義平分天下,它們的攜手動搖了歐洲人基督教信仰的基礎。對科學和理性近乎狂熱的迷信代替了上帝的地位。不幸的是人們發現科學理性並不能給人帶來全面的幸福和心靈的安慰。此時尼采極力呼籲超人的強力意志與激情,希冀以此拯救上帝隱退後的價值失落。尼采在這空前的大崩潰中看到了空前的大自由,在這從未有過的黑暗中看到了從未有過的希望。“地平線對於我們彷彿終於重新開拓了,即使它尚不明晰,我們的航船畢竟可以重新起航,冒着任何風險出航了,求知者的任何冒險又重得允許了,海洋,我們的海洋又重新敞開了,也從來不曾有過如此‘開闊的海洋’。”

受叔本華影響,他對人生持悲觀看法,但又無法忍受一個無意義的人生。尼采承認人生的悲劇性質,他看到痛苦是生命不可缺少的部分。所要做的是,在承認人生的悲劇性前提下,去肯定人生,旨在確定一種對待人生的積極態度。沒有痛苦的幸福是卑微的幸福,沒有痛苦的人生是膚淺的人生。“人是最勇敢的動物…….他高唱戰歌征服一切痛苦,而人類的痛苦是最深的痛苦。”縱使人生本來沒有任何意義,我們也要賦予它一種有利於生命的意義。尼采他深惡蘇格拉底和基督教的倫理人生觀,而要從美學的角度上尋找突破口。他開始於悲劇藝術,提出悲劇哲學的精髓??酒神精神,創立他的悲劇哲學和悲劇人生觀。

(二)從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的相互抗衡中發覺生命的意義

在《悲劇的誕生》中,尼采用日神阿波羅和酒神狄奧尼索斯的不斷和解與鬥爭來説明悲劇藝術的起源、本質、功能乃至人生意義。在他看來人生就是一部個體化的小悲劇,世界就是一部永恆的大悲劇。在《悲劇的誕生》中,尼采並未脱離形而上學的二元論框架。沿襲着德國古典哲學的模式,特別是康德的自在之物與現象和叔本華的意志與表象。尼采提出了日神精神(阿波羅精神)和酒神精神(狄奧尼索斯精神)。

日神精神與酒神精神是尼采悲劇哲學的兩個關鍵要素,就其來源,是尼采從古希臘藝術、希臘民間智慧和各種悲劇性藝術中總結出來的兩種藝術特徵、藝術現象和創造能力。“酒神精神是一種放縱、毀滅、掙脱個體束縛的衝動,是一種形而上的悲劇性情緒。酒神的象徵來自希臘酒神祭,在此祕儀上人們打破一切禁忌,狂飲濫醉,放縱性慾。尼采認為這是為了追求一種解除個體束縛、復歸原始自然的體驗。對於個體來説,個體的解除是最高的痛苦,然而由這痛苦卻解除了一切痛苦的根源,獲得了與世界本體融合的最高歡樂,所以,酒神狀態是一種痛苦與歡樂交織的迷狂狀態。”酒神世界是一個與日神相反的世界,混亂、放縱、痛苦又狂喜,在個體解體中,打破了規則、限制、傳統束縛,進入與周圍世界的前所未有的融合狀態,在瞬間進入永恆。用哲學的語言來説,酒神衝動是本體性生命意志否定、毀滅具體事物和現象世界的衝動,而所謂的酒神世界便是本體性意志世界本身。所謂日神精神,他的光輝使萬物呈現美的外觀。在造型藝術世界和夢境中,一切都像是處在太陽温暖的光照之下,顯得寧靜和諧、節制有序、美麗、無憂無慮。尼采借用希臘神話中的日神阿波來命名這一世界,又名日神世界 阿波羅現象,把這個世界的屬性稱之為阿波羅屬性,將創造這個世界的需要能力,叫做阿波羅衝動、阿波羅本能、阿波羅精神。用哲學的語言來説,日神衝動首先是指本體性生命意志表現為具體事物的衝動,這種衝動創造出包括天地萬物在內的整個現象世界。人也是本體性生命意志創造出來的具體現象,他是獨特的個體,因為其內在的秉有世界意志,所以他同時具有日神和酒神衝動:當他釋放出自己的酒神衝動時,便進入醉境或創造出酒神藝術、音樂藝術。當他釋放日神衝動時,就進入夢境、幻境或創造出造型藝術。

這兩種精神並不是單純的相互分離,而是相互浸透、相互貫穿、相互吸引。

在本體論意義上,酒神衝動是自在之物、永恆的意志本身,是萬物之母、原始痛苦、生存核心,而日神世界即表象、幻覺、本體世界的外觀。日神世界和酒神世界不是兩種相分離的實體,而是意志世界和這同一個永恆存在的兩種本能性衝突、趨勢。“前者表現為和創造出個體事物及由個體事物組成的整個現象世界。後者則破壞和毀滅個體事物而使之返回意志的懷抱;前者是意志的肯定緯度,後者是意志的否定緯度。”叔本華所反對的正是尼采所肯定的,他把盲目的、不斷創造和毀滅的意志視為生命力充溢的象徵,就決定了他必然會把酒神衝動作為世界的本體。“世界意志的破壞性、否定性衝動相對強於其創造性、肯定性衝動,運動變化的洪流揚棄一切持存和定在;相反,如果讓創造性、肯定性衝動佔了上風,反倒不好解釋那永恆生命無限生成的過程。”在毀滅中為新的創造提供了可能與必要性,在自我否定中體現了生命意志的自我超越性。聽!厄流息斯祕儀的呼喊:“蒼生啊,你們頹然倒下了嗎?宇宙啊,你感覺到那創造了嗎?”

三、悲劇哲學的積極人生意義

像在哲學本體論上,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是同一意志的兩種動力,既鬥爭又合一,在藝術中,這兩種能力、需要也同樣難分難解,因此,呼籲着他們的和解??悲劇藝術。日神藝術雖然是出於對個體生命的撫慰和拯救而出現的,但人一味的沉溺其中,就會讓他忘掉生存的可怕真相,失去對生存痛苦的抵禦力。正如基督教上帝的崩潰,使人們瞬時間陷入無助的虛無主義。相反,酒神藝術雖然能夠窺見事物的永恆本質,但人如果被這種力所浸透,人將厭棄日常生活,喪失生活的勇氣與動力,生活就難以繼續。因此,兩種藝術、兩種精神不可也不能獨存,呼籲一種融合。由其本質決定,具有融合的可能行和條件。首先,尼采視酒神因素更為原始、基礎、本質,因而相較於日神因素就更為重要。“酒神因素比之於日神因素,顯示為永恆的本原的藝術力量”。這是因為,尼采依然用形而上學的二元論架構解釋藝術和哲學,同時又視世界的不斷毀滅和創造是其生命力充溢的見證。其次,日神和酒神也不是絕對對立的,他們之間存在着由此達彼的通道,他們相互排斥又相互吸引。日神衝動創造個體、肯定個體,而這一切日神的創造物都是有限的,要被毀滅,走向消亡,因而他是“一種趨向於破壞性和否定性的創造性和肯定性”。而酒神衝動破壞和毀滅一切個體事物,為日神的創造新的事物開闢道路,因而他是“一種趨向於創造性和肯定性的破壞性和否定性”。尼采認為這兩位神靈兄弟能互相説着彼此的語言就是藝術和人生的最高目的。 (一)悲劇的哲學緯度與哲學的悲劇緯度

《悲劇的誕生》是一本由藝術通向哲學、通向人生的著作。儘管這種悲劇哲學帶有濃厚的悲觀氣息,但也能在艱澀的旅途中欣賞沿路的風景;雖然它還是形而上學的,卻是真實世界和人生能觸及的,它能從藝術到生活到哲學到信仰通達一體,讓現實的個體獲得了整體性,靈活和肉體不再分離。

從哲學的角度看,悲劇是日神和酒神的不斷創造和破壞的過程,因而也是永恆快樂和痛苦交織的過程。尼采常常稱意志世界為世界藝術家,通過擬人化比喻,我們很容易瞥見那最高的悲劇。悲劇在這樣的角度是形而上學的。

尼采通過悲劇的眼光分析哲學思想,從哲學的中尋找悲劇意識。從阿那克西曼德的“不確定者”能看到一種悲觀氣息,“一切確定之物都來自於某種‘不確定者’” 。赫拉克利特提出火本原説肯定火具有規律性和內在矛盾性,而且認為鬥爭是正義的,在鬥爭中萬物生成又迴歸於火,火在總體上不多不少,不曾不減,個別事物的生滅變化是“火”遊戲般的創造,因而超越了善惡性,遊戲??一種審美的活動。從赫拉克利特那裏得到啟發,尼采肯定了酒神與日神的不斷鬥爭和融合,提出了世界藝術家的觀點。至於柏拉圖式的樂觀主義則源於更深的悲觀主義情緒。尼采在1869年一則筆記中寫到:“悲劇時代的偉大思想家思索的不是其它現象而是藝術所涉及的現象”。尼采看到了悲劇和哲學之間的同一性,其內容都是那個悲劇時代的反映,它們都出於生活和生命的需要,以不同的方式安慰着生命。

(二)悲劇人生觀的審美意義

為了區別於柏拉圖式的極端樂觀主義和叔本華式的極端悲觀主義,尼采將自己的人生觀命之為悲劇人生觀。尼采吸收融合了二者的正確因素並加以創新,在正視人生痛苦的同時,真誠的尋找肯定人生的理由。

尼采很欣賞古希臘人??一個容易痛苦又熱戀生命的民族,他們創造了奧林匹斯眾神的神化,用眾神過和人們一樣的生活來為人生辯護,在眾神的明麗光輝下,人生值得一過。對人來説,最壞的是立即要死,其次是遲早要死。渴望活着,努力的活下去是他們最高的希望。有一則希臘神話最為動人的表達了這種生命意識:希臘英雄赫剌克勒斯高傲的對冥王哈得斯説,寧可在人世做一個窮人的奴隸,也不願在冥間高居為王無所事事!

簡單的説悲劇人生觀就是:活着是最好的,死亡和災難也不必害怕。尼采強調的是現世人生、個體生命。我們看得到尼采對形而上學的掙脱和戰鬥。叔本華讓我們從柏拉圖的理念世界驚醒,讓我們佇立於現實,卻不給我們生活下去的理由。尼采所作的就是尋找生命的理由,他希望我們在這生命的熱土上,盡情的高歌和舞蹈,在創造和被創造、毀滅和被毀滅中享受遊戲的樂趣。面對人生我們盡情儘性、盡興盡力,但也不必太執着!

尼采注重個體生命和現實生活。然而他的哲學與藝術形而上學並沒有達到此目的。在關於狄奧尼索斯藝術和阿波羅藝術的關係問題上,悲劇的誕生對此解釋道:“悲劇是阿波羅世界吸納了狄奧尼索斯世界的超驗玄學。陰森神祕的時代:我們在這兩種藝術形式裏看到人生的可能行,儘管只是對生活的知識”。這樣的目的和他的理論框架不能完全合一。酒神精神的世界意志本身和酒神??日神的框架,讓尼采只能將酒神作為本源性的存在,這就構成了尼采哲學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