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合宜的位置

導讀:周國平曾説過一句話,我印象很深:我們每個人其實都有最合宜的位置,只不過這個位置常常空着,因為大家都忙着找別的東西去了。

散文:合宜的位置

去年夏天,我去蘇州平江路,晚8點有民間藝人的崑曲《牡丹亭》演出。關於這個民間藝人,聽説過一些江湖傳聞:從未學過專業,但是天生喜歡唱,一年唱700多場《牡丹亭》。遇到對眼緣的人,可以多唱一個小時,只是因為唱的人歡喜,聽的人開心。我對這種性情中人向來很好奇,也一向不喜歡專家之類的人評判出來的結果,民間的東西可能更原汁原味。

聽過不同版本的《牡丹亭》,園林版的,青春版的,今天聽聽民間“流水版”的也不錯。8點開唱,但因為天太熱,我不想到處閒逛,6點半就來到臨河茶館坐下。沒想到就是因為這個無心插柳的早到,我有幸目睹了這位民間藝人的台下風采。真是不虛此行。進去,就是一位小姑娘和一位中年女人。中年女人穿着旗袍,很居家的模樣,在吃飯。因為我是唯一的客人,便與她們隨意地聊天。聊起《牡丹亭》,她笑着説,你都聽過大腕的《牡丹亭》,為何來聽這種民間的東西?我説,我是衝着呂成芳的《牡丹亭》來的。她笑着説,我就是呂成芳。真正把我嚇一跳。她看上去那麼幽默,那麼居家,很難把她和戲裏嫵媚婉轉的杜麗娘聯繫起來。她太有親和力了,我們聊得很開心。她説,我沒學過戲,就是一個業餘的,但是喜歡唱,天天唱,唱起來就很開心。365天,唱700多場,連大年七年級都是一場不落。替老闆打工,老闆開心死了,生怕我生病了。她還説老闆因為有她在,很放心,基本不來。“我這個打工的可以替他罩着場子。”我聽到這話,真樂壞了。她很自然地開着老闆的玩笑。

她説,你待會兒可以看我化粧,來看戲的客人很難得碰上。她吃完飯,開始上粧,全套行頭,開臉,畫臉,拉頭髮,吊眼角,我第一次知道眼角是靠頭髮往後拉硬吊起來的,真不容易。她邊化粧邊同我聊天,聊民間的一些東西,興趣盎然,她説這輩子做一件事就可以了。

8點,演出開場。她一個人唱足兩個多小時,中間還要串場解説崑曲、手勢、身段,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民間的東西的確生猛、活色生香得多。她古琴、琵琶、三絃樣樣都行。她説了一個段子,我印象很深:她説以前古琴絃用的是蠶絲,現在是用鋼絲,蠶絲細得多,聲音輕柔得多,但是張生隔着牆還能聽得到鶯鶯纏綿幽怨的琴聲,現在即使就在一個屋子裏彈古琴,也感覺聲音微弱,不易聽到,為什麼?因為現在的環境太嘈雜了,環境嘈雜了,人心也亂了,很難得靜下來。萬物靜中求。寥寥幾句,古琴知識有了,精神理念有了,意境也有了……她教聽眾做杜麗娘撲蝶的手勢和身段,説那才是大家閨秀,如果換作現代人演繹的小燕子,一定是一下子就撲上去了,她做的動作讓大家忍俊不禁。她一個人,從《牡丹亭》的幾個經典唱段,到蘇州評彈,一段段下來,她説觀眾給她一個稱謂:“崑曲奧特曼”。她唱戲感覺不到累,只有開心。她用評彈唱《白蛇傳》、唱《秦淮景》小調、唱唐詩《楓橋夜泊》、唱《茉莉花》的蘇式唱腔,用琵琶表達《琵琶行》的詩詞……真正是吳儂軟語,手到眼到,讓人大開眼界。

她的知識面極廣,非常用心,説唱時精氣神很足。我想起了一個段子。一家小麪館的`挑面師,經常批評老闆:我見不得做事提不起精神的。這個挑面師對面的軟硬、配料、湯料、口感十分講究,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做起事來分寸看相極佳。他就是鎮店之寶,大家都衝着他來,看着就起勁,在吃麪的同時提起對生活的勁頭。

聽完崑曲,月色清明,走出去在橋頭坐了好一會兒。想起她用蘇州話唸的《楓橋夜泊》,那是真正楓橋夜泊的意境,它來自糯米腔的蘇州。她説,一輩子做一件事就可以了。她沒學過專業,就是喜歡,唱個戲,開心就好。每個人都有自己最合宜的位置,做起適合的事你感覺不到累,感覺不到苦大仇深,它是一種享受。只是誘惑太多,大家都忙着找別的東西去了。我想起她跟我聊天時説起,在這裏慢慢唱出名氣來了,就有許多人來挖角兒,許諾一個更大的舞台。她説,我不是什麼角兒,我就是民間藝人,我不需要什麼大舞台,我就喜歡在小舞台唱,和大家近距離交流,接地氣兒,讓每個人享受到崑曲的好。

合宜的位置,若心思太雜亂,你便看不到。